尋找燈泡的工場
也許在整個北京中關村科技園區,都找不到一個人,擁有比吳卓浩更奇怪的工作狀態了。
吳讀書時曾在微軟研究院實習,后來成為前Google中國的用戶體驗團隊創建人,現在是創新工場的用戶體驗總監,但他從2010年3月進入公司直到現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不停地裝修新辦公室。
這家成立于2009年9月,致力于中國互聯網早期項目創投的公司,一直在以驚人的速度擴張。這從辦公室面積的增加就看得出來:2010年9月公司搬進位于第三極大廈的1700平方米辦公室時,辦公面積是原來的3倍;公司現在要搬進的新辦公室,7000平方米的面積又是在第三極時的4倍。而這還不算上海那個剛剛完工的9000平方米新辦公室。
所以,吳卓浩的工作非常必需,他負責為新辦公室設計所有的水電、網絡以及家具和裝修風格。據說僅僅設計費一項,他就為公司省下了數百萬元。
現在,吳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曾經與他風馬牛不相及的工作。昨天晚上,他在工地忙到半夜,今天一早又毫無怨言地早早爬起來,去中關村科技園區西區辦去開會。領導在會上指出,創新工場和清華科技園同時入駐位于中關村核心的鼎好大廈,大牌子掛在外面,代表著園區的形象,所以要統一成藍色的,“不能搞得花花綠綠”。
創新工場的LOGO是一個白底上有橙色的開放燈泡,周圍有很多小點,代表“創新”,底下有綠色的螺紋,代表創業必須經歷的“螺旋式上升”。雖然這個標志配色已經用了好幾年,但領導認為“還是統一為藍色好”。
在幾天前的搬家儀式上,海淀區領導發言說,創新工場搬家和清華科技園(西區)開園是“海淀新型孵化機構成長的又一里程碑”,這對于創業投資案例和投資金額均占全國1/3左右的中關村地區,意義非凡。
所以,吳卓浩不覺得這是什么過分的要求。舉個例子,創新工場門口放著一窩標志性的鳥巢,里面放著手工制作的會發光的“蛋”,都被領導拿走三四窩了。蛋可以拿,燈泡有什么不能拿呢?
“光桿司令”
在創新工場的高管名單里,吳卓浩屬于比較靠后的一個。在他前面還有兩個法務官,兩個分別負責人力和市場的副總裁,5個負責指導創業的合伙人,以及一個新聞發言人,還有CEO李開復;在他后面是一個***布道師和一個財務總監。除了這些人之外,創新工場還擁有30多名雇員,他們無一例外都擁有不遜于吳的光彩履歷。
即便如此,為了裝修吳卓浩還是征用了幾名重要人物給自己打雜:財務總監劉秀蘋負責總體進度的把握,李開復的秘書、行政主管黃晶晶負責跟物業溝通,***布道師蔡學鏞負責架設網絡,聯合創始人、新聞發言人王肇輝則負責“跑”各種部門。
沒辦法,實在沒人可用了。吳卓浩手下一個人都沒有,手邊可以用的只有兩個臨時招來的實習生,一個學工業設計,一個學室內設計。創新工場技術部門的另一位高管蔡學鏞也和他一樣,無論是裝修還是審批項目,都只有幾個實習生可用。
這與2010年夏天創新工場從孵化器向風投轉型前相比,可以說是天壤之別。那時吳卓浩手下曾有多達200人的用戶體驗團隊,蔡學鏞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隨著創新工場旗下的點心、豌豆莢、應用匯等項目“畢業”搬走,吳和蔡的手下團隊也被瓜分一空。雖然名義上他們仍然可以給予指導,但每個人心里都明白,大家已經屬于不同的公司了。
這并不算什么。創新工場孵化出來的項目“安全寶”CEO馬杰說,工場鼓勵這種挖角,每個項目的“畢業故事”里都有創新工場員工“跳槽”的身影,這里面甚至還有相當多比例的高管,比如跳到“布丁”的原戰略發展部總經理徐磊,跳到“豌豆莢”的原市場總監崔瑾,“知乎”的COO黃繼新原來是創新工場的投資經理,馬杰自己創建安全寶之前則是創新工場的技術總監。
創新工場人力資源副總裁許紅梅對此感到很無奈。“很多有經驗的人都是在成熟公司的體系里,很少有冒險精神,我談了很多都不成功。”她抱怨說,現在只能降低標準,比如不局限于從IT行業里找,比如找經驗可能不是那么豐富但是人特別聰明、學得快,本身素質很好的。
創新工場招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除了2009年初創時,受李開復校園巡回演講的影響,工場一下子來了近30位很不錯的應屆生外,此后工場招人一直都是讓許紅梅感覺很頭大的事。
比如,創新工場最需要的安卓工程師,本身就是市場上的熱門職位,與騰訊、百度這些大公司的薪水相比,創新工場能夠提供的,恐怕只有夢想。“我們前年去了29所學校,每個騰訊都有60人的團隊在那兒,他們每天都跟學校耗著,跟老師關系特好,還有獎學金。而我們只有孤零零的幾個人。”許說。
實在找不到人,原來的位置怎么辦?只能空著。實際上,一年多過去了,這些被挖角的職位,幾乎無一例外都仍然“空著”。
“服務入股”
許紅梅原本是創新工場的8號員工,從北電網絡跳過來,薪水一下子降了六七成,而且也是“光桿司令”。這是沒辦法的事。創新工場籌集的資金雖然已經有數億美元,但大部分必須投資在孵化項目上,指定用于創新工場本身的,很少很少。
“給我們花的依然很緊張。我們作為基金來說只能收取管理費,一定比例的管理費。別的基金收同樣的管理費人家就養十幾個投資的人,我們得養四十多個人,這個問題怎么解決?”許很疑惑,但沒法解決。
加入工場不久,許紅梅辭職了,不是因為薪水,而是因為這個死結。但沒過多久,她又回來了,很大程度上是受不了那種死氣沉沉的氛圍。“iPad剛出來,我請我美國的朋友給我帶一個,結果一半的人問這是什么?”
再回來的時候,COO陶寧說了兩句話,一是工場現在工資調了,雖然還不夠高,但是沒那么少了,人力部門有6個人了;二是創新工場是一個獨特的模式,也要做一些“獨特的、不同于大公司的事情”。這個“獨特”的模式在上班之后終于搞清楚了,“你們HR在這里同時也是Marketing啊,也應該能掙錢!為什么你們只能花錢?”
這確乎是真的。創新工場正在醞釀將原本不計成本的人力、法務、商業咨詢等服務貨幣化,讓它們成為營運部門,甚至“在創業公司里占1%,或者2%的股份”,吳卓浩、蔡學鏞的部門都即將獨立成為可以“對外接活”的實體。
許紅梅也開始嘗試“獨特”,人員是不能增加的,她給旗下已經畢業的項目做收費培訓,“一小時12塊錢”,還有校園招聘,也象征性地收一點錢。來參加的孵化項目不少,但是大家都寧愿出錢,也不愿意讓這種隨處可得的服務占據自己公司寶貴的股份。許對此很無奈,“這個非常非常難,但也不能放棄,所以我們一點點做吧。”
“畢業”與“輟學”
崔瑾自己也沒想到,她會成為***個跳出來對這種模式說“不”的人。
崔瑾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她***次在創新工場見到李開復的情景。“辦公室門外擠滿了要找投資的人。他就坐在辦公室的角落里,不開燈,一半臉隱在黑暗里。我問他怎么不開燈,他說,別的人都去吃飯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辦公室里還有人。”
就在那一刻,已經準備出國留學的崔瑾決定加入創新工場,盡管聽到薪水時她覺得“一下子回到了7年前”。她是李開復的老部下,李在微軟時她是微軟公關公司的公關經理,李在谷歌時她是谷歌的市場經理,每次李開復出去演講,都是她陪同。
但幾個月之后,身為市場總監的她,成為***個被旗下孵化項目“挖走”的創新工場管理人員,變成“豌豆莢”的一位創始人。“工場太像一所學校了,每個工作人員就像學校里的老師。我從出校門就過著打打殺殺的生活,實在不習慣這樣的氛圍。”崔說。
變成“學生”的她,反而感到如魚得水。“我們在創新工場一直不是個好學生。我們搬過好幾次家。一開始我們的座位挨著工場平臺,我覺得他們比較懶散,就軟磨硬泡換到比較勤奮的應用匯旁邊,后來點點進來更勤奮,我們又搬到點點旁邊,再后來我們又是最早偷偷自己出去找辦公室,搬離工場的。” 說這話時的她很得意。
與外界的想象不同,創新工場的“畢業”并沒有一個正式的儀式,而是一個越來越多項目成立公司,自己出去找辦公室而慢慢分崩離析的過程。坦白說,這不像是畢業,更像是“輟學”。
“豌豆莢”正式注冊公司之前,工場的管理合伙人汪華,與崔瑾和豌豆莢的另一位創始人王俊煜,在樓前的酒吧里有過一次談話,談話的主題是界定創新工場在豌豆莢的股份比例。“他一直是我的上司,在我們心中本來就是創業導師。他一開口就談工場對我們的情深意重,把工場定位于我們的創始人之一,結果***談完我們發現,創新工場占據的不是一般天使投資的10%之類,而是2倍、3倍甚至4倍。”
崔瑾說,在公司注冊的最初一段時間,豌豆莢人經歷過一段“嚴重的心理不平衡階段”,“在產品方向,重大的運營商合作上,我們解決不了,我們是認可汪華、開復的價值的。但招人啊,處理工商稅務這些事,我自己也能處理,我不覺得它值這么多錢。”
這也是創新工場“轉型”的開始。知情人士對記者說,與豌豆莢同時期“畢業”的點心、友盟、應用匯,遭遇大概也都大致相同。
情理之間
“豌豆莢”的師弟,仍在創新工場某項目“孵化”的李文道(化名)說,創新工場本身作為一個創業公司,融一筆錢進來,只能10%用于自身,90%投放。但攤子太大,都是早期項目,遠遠沒有到變現的時候。大攤子怎么把成本降下來?一是縮減開支,一是創收。但早早明晰股權的“同學們”對此的態度很鮮明,要錢可以,要股不行。
但有時候看到李開復微笑少了,日漸憔悴,也在辦公室里端著飯碗跟所有人一起吃盒飯,李文道也覺得心里難過,“我們也為開復著急,他一直是多么斯文和溫和的人啊。”
崔瑾有時也覺得心里酸酸的。豌豆莢剛剛搬家的時候,李開復去新辦公室坐了一會兒,看到狹小的辦公室,并沒說什么,但臨走時還是忍不住說,“給你們的錢夠租一個大辦公室啊。”
“后來大家也都想開了,沒有開復,我們也許一輩子不會走在現在的道路上,愿賭服輸吧。”崔瑾停頓了好一會兒,“雖然我們都已經告別了工場,但如果開復需要我回去,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回去。”
在李文道看來,“工場即便失敗,也***了一個時代”,“這么多年,中國互聯網從沒有一個時期,這么集中地涌現了這么多創業者,真的沒有。創新工廠才兩年,2000人,即便只留下30%創業,也有600人,在中關村這么大點的地方,是個奇跡。”
吳卓浩并沒有這么多憂愁和煩惱。等裝修完了,他將展開新的宏圖。“未來設計師將主導公司和產品,我們將開創不同的商業模式。”他對工場的前景充滿信心,“我們現在平臺上有四十多個人,但預留了九十多個位子。我們的業務還會再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