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14年的懸案，至今仍然疑云重重。

故事的主人公Marc Tessier-Lavigne，如今斯坦福大學的校長，被自家日報「The Stanford Daily」強烈指控學術造假。

而校長在17號給所有斯坦福師生怒發郵件，急證自己的清白。

Nature重磅研究，涉嫌「偽造數據」

2009年，時任生物技術公司Genentech高管的Marc Tessier-Lavigne與其他人合著了一篇論文，發表在Nature上。

論文地址：https://pubmed.ncbi.nlm.nih.gov/19225519/

這篇論文聲稱，發現了阿爾茨海默病患者腦部退化的潛在原因。

Genentech在致股東的年度信中寫道：「由于這項研究，我們正在努力開發抗體和小分子，它們可能會從一個新的切入點治療阿爾茨海默病，幫助目前數百萬患有這種毀滅性疾病的患者。」

但隨后，公司的四名科學家發現了不對勁：在多次嘗試后，這項研究的結果始終無法復現。

隨后，在2011年，這篇論文成為Genentech研究審查委員會內部審查的對象，由兩位資深科學家和兩位兼任高管的科學家負責。

他們的結論是：論文中有數據是偽造的，并且Tessier-Lavigne一直在試圖掩蓋這一事實。

斯坦福大學校長Marc Tessier-Lavigne走過斯坦福大學的Main Quad，并拒絕接受采訪

Tessier-Lavigne否認了這兩項指控。

而Genentech也對Tessier-Lavigne表示聲援，公司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們對指控進行了詳細調查，審查了2011年11月RRC會議的記錄，沒有發現任何欺詐或不當行為。」

不過，Genentech也承認，「鑒于事件發生在多年以前……我們目前的記錄可能并不完整。」

但是，Genentech雖然否認了Tessier-Lavigne的欺詐行為，卻也取消了基于該論文調查結果的研究。

Till Maurer在2009年至2018年擔任該公司的高級科學家，本來被指派根據2009年的這篇論文開發藥物，但他的上司告訴他，這個項目因為偽造數據被取消了。

內部審查「羅生門」

2016年，Tessier-Lavigne成為了斯坦福大學校長。

從2022年11月下旬以來，斯坦福大學董事會一直在對Tessier-Lavigne進行調查。

還有另一篇論文，受到了更嚴重的指控。這篇文章涉及曾經被認為是阿爾茨海默病最有前途的治療目標，同樣，參與審查的人發現Tessier-Lavigne試圖隱瞞一些關鍵細節。

內部審查究竟是否存在呢？各方說法似乎成了羅生門。

而當事人Tessier-Lavigne多次拒絕了記者郵件采訪和當面采訪的請求。他的律師Stephen Neal以書面形式回答了發給Tessier-Lavigne的問題。

「Tessier-Lavigne博士并不知道有任何內部調查，」Neal 寫道。「鑒于沒有對這篇論文進行調查，Tessier-Lavigne博士也不承認任何匿名科學家的指控。」

Genentech在給《斯坦福日報》的一份書面聲明中證實，2011年公司內部的確進行了一次內部審查，但這一事件此前并未公開。Genentech將把這次審查描述為「例行公事」。

當《斯坦福日報》向屬于研究審查委員會的科學家詢問此事是否真實時，他的回答是，「不是不是不是。」

Genentech發言人Susan Willson這樣寫道：「目前還沒有任何關于2009年Nature論文造假的正式調查、指控、索賠或投訴。」「該項目經過了Genentech研究審查委員會 (RRC) 的定期審查，就像其他常規審查一樣。」

那審查委員會為什么會終止這項研究呢？發言人說，這是由于Genentech的基因實驗結果不好。

有專家表示，科學期刊和機構歷來不愿意調查被指控的學術不端行為，特別是有權有勢的科學家的行為。

據幾位了解撤稿過程的研究人員說，即使期刊做出了回應，調查也是緩慢的、官僚的，而且往往是完全保密的。

2008年就已遭到質疑

7年前，就有打假專業戶對Tessier-Lavigne的論文提出質疑。

論文中出現的「圖像錯誤」，是在學術打假網站PubPeer中首次被發現的。其中的一些帖子指出，記錄蛋白質存在的各種Western blots在一個以上的圖片中重復出現或被修改。

當然，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這些問題并不代表作者一定有學術不端的行為，也可能只是無意間的失誤。

然而，被掛出的論文，有11篇之多。

斯坦福迫不得已展開調查

時間來到去年12月，此事逐漸在斯坦福大學發酵。

當時，由于涉嫌「篡改圖片」，斯坦福大學宣布正式對作為該校校長的神經科學家Marc Tessier-Lavigne展開調查。

起初，斯坦福雖然承認這些論文中有問題，但在聲明中卻淡化了Tessier-Lavigne在潛在不端行為中的作用：當時發言人Dee Mostofi表示，這些錯誤要么不涉及Tessier-Lavigne，要么「不影響數據、結果或論文的解釋」。

然而，隨著事件的逐漸升溫，斯坦福在后來改口稱，學校將會進行一項由該校董事會監督的調查。

是結果不可靠，還是蓄意造假？

那么，2009年的這篇Nature文章究竟有沒有問題呢？

應《斯坦福日報》的要求，一位利益不相關、對此事不知情的阿爾茨海默病專家Matthew Schrag仔細審閱了這篇論文，得出了結論：論文中某些阿爾茨海默病的特定結論在后來的研究中被證實是不準確的。

但Schrag也說，這無法證明論文作者有造假之類的不當行為。

Genentech的四位資深科學家稱，調查證明，制成2009年論文結論的科學事實都是捏造的。

根據Nature的政策， 論文會被撤回。

摘自<Nature Portfolio：Corrections, Retractions and Matters Arising>

支持世界各地期刊的出版倫理委員會建議：「有明確證據表明研究結果不可靠，無論是由于重大錯誤（計算錯誤或實驗錯誤）造成的，還是由于捏造（數據）或偽造（圖像）」，論文都應當撤回。

但Genentech科學家表示，Tessier-Lavigne「不愿意收拾爛攤子」。

而Tessier-Lavigne的律師Neal堅稱，2009年論文的結論站不住腳，屬于「科學研究的正常進程」 ，并沒有人造假。

校長怒斥：謊話連篇

在《斯坦福日報》于11月首次爆出由斯坦福大學校長Tessier-Lavigne合著的幾篇論文據稱包含圖像篡改的消息后，董事會對此事進行了調查。

此后，獨立科學家對校長撰寫的其他論文提出了擔憂，Science和Cell雜志對Tessier-Lavigne的三篇論文發表了「來自編輯的關注」（Editorial Expressions of Concern）。

而此次《斯坦福日報》的報道和Tessier-Lavigne的辯護，正是在校長受到越來越嚴的審查的情況下進行的。

面對《斯坦福日報》的質疑，Marc Tessier-Lavigne在2月17日向全體師生發布通告稱，這四位前同事對他在研究中「篡改數據」的指控簡直就是「謊話連篇」（replete with falsehoods）。

「我以最強烈的措辭拒絕對我行為不當的指控，」Tessier-Lavigne寫道。「我相信，對事實的全面展示將證明我的立場。」

文章地址：?https://tessier-lavigne-lab.stanford.edu/news/false-allegations-stanford-daily?

Tessier-Lavigne聲稱，《斯坦福日報》以「沒有在第一次發表時把模型的方方面面都搞清楚」為由，批評了我們2009年的論文，但我們已經在后來撰寫的研究報告重新審視了最初的模型，而且「隨后的論文完全驗證并擴展了我們的修訂結論」。

「對任何知道科學如何運作的人來說，這是一個荒謬的批評，」Tessier-Lavigne寫道。

無法復現的「奇跡」

2009年的論文發表兩天后，Genentech在給股東的信中稱其為「以全新方式研究阿爾茨海默病病因的開創性基礎研究」。

當時，諾貝爾獎獲得者Paul Greengard認為這將「對阿爾茨海默病領域產生重大影響」。此外，Nature也發表了一篇題為「阿爾茨海默病理論引起了轟動」的文章。

這項研究是與Genentech的一名博士后學生Anatoly Nikolaev以及兩名Salk研究所的科學家共同完成的，他們為某些實驗提供了專業知識，并得到了政府撥款的支持。

論文發表后，Nikolaev被Genentech聘為科學家，當時擔任研究藥物發現執行副總裁的Tessier-Lavigne被提升為首席科學官，負責管理1400多名科學家。

這篇論文獲得了1245次引用，而在這個領域，大多數文章的引用量甚至都還沒到10次。

論文發表后不久，Tessier-Lavigne便和Nikolaev向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提交了一份187頁的專利，標題是「method for inhibiting neurodegeneration」（抑制神經退行性的方法）。

同一天，他們還在美國、巴西、以色列、加拿大和澳大利亞提交了專利申請，希望利用他們的研究來開發拯救生命的藥物。

然而，這項研究并沒有成為阿爾茨海默病的治療方法。而包括美國專利申請在內的幾項專利申請在內部審查后都被放棄了。到了2011年，一些研究阿爾茨海默病的專家也開始紛紛提出質疑。

據參加審查委員會的科學家稱，Tessier-Lavigne離開公司之前一直都隸屬于Genentech的研究審查委員會。

而Tessier-Lavigne將內部審查定性為「一些有經驗的生物學家有意復現論文中的關鍵發現」和「對論文的關鍵發現進行重新檢查」。

負責在該研究基礎上藥物研發的高級科學家Till Maurer回憶說，公司曾啟動過相關藥物的研發計劃，但團隊在后來被突然被解散了。

對此，Maurer指出，這是因為審查委員會發現了「實驗數據被篡改」。雖然他由于離職而不能保留所有的文件，因而無法提供相關證據，但他確信「篡改」一詞是指論文中出現的錯誤。

據負責審查的四位科學家稱，該論文的具體問題與它的中心結論有關。

該論文的實驗聲稱，淀粉樣前體蛋白（N-APP）的氨基末端片段與DR6結合，這種結合會導致神經變性。

但后來Tessier-Lavigne實驗室和其他研究小組發表的研究顯示，這一結論是不準確的。正如2015年發表的實驗所提出的，APP蛋白質會在E2位點與DR6結合。

然而，2009年研究中使用的N-APP片段不包括E2位點，這意味著DR6不可能與該片段結合，也不可能得出論文中所述的結論。

公司想要聲譽，他想要清靜

《斯坦福日報》義憤填膺地寫道：「捏造數據是整個科學界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根據美國國家科學院2009年發布報告稱，這種造假違反了基本的研究標準和社會價值觀。」

Genentech參與審查的高管說，面對這樣的結果，公司領導一直在敦促Tessier-Lavigne撤回論文。

Genentech看重的是自己的名譽和可信度，但校長現在最希望的，是保持清靜。

但目前的現狀是，這篇論文沒有被更正，也沒有被撤回，仍然存在著。

Naure主編Magdalena Skipper給《斯坦福日報》的聲明中表示，「出于保密原因，我們通常不會對案例的細節發表評論。但可以確認的是，我們沒有收到與該文章有關的內部調查報告。」

據說，那些了解審查的人都發誓要保密。

Maurer說，我認為Genentech的任何人都不會對此公開感興，因為這會損害聲譽。

一位資深科學家也表示，撤回這篇論文將被視為「玷污Tessier-Lavigne/Genentech的聲譽」。

此外，科學家們還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雖然Tessier-Lavigne并沒有發表任何撤回聲明，但他在隨后的幾篇文章都避開了這項研究。

Genentech的科學家們表示，盡管公司內部停止了研究，但令人沮喪的是，審查提出的問題并未公開披露。

「這種事情進入公共領域是非常重要的，」Maurer 說。其他科學家也表示同意。

Genentech副總裁、審查DR6研究的委員會的成員Vishva Dixit被《斯坦福日報》問道這件事時，表示自己無話可說，讓他們去找Genentech的新聞辦公室。

《斯坦福日報》聯系了審查委員會的數十名成員，無人回應。

而Genentech在聲明中表示，「我們公司建立在科學誠信的原則之上，在我們45多年的歷史中，我們一直秉持這個理念。我們絕不容忍論文中存在造假行為。」

目前，Tessier-Lavigne經斯坦福大學確認「有問題」的論文已經有數萬次下載，包括他在神經生物學中被引用最多的一些工作。這些論文中沒有一篇被撤回或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