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計算機專業畢業生工作10年的牢騷
快到年底了，總想寫點什么東西。自己從事計算機工作也快10年了，有些東西總是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加上自己又是個受不了“委屈”的人，老是怕人家誤會我，于是有了這篇帖子；另一個目的，也是想通過這篇帖子給電腦菜鳥們再科普一下，讓菜鳥們理解一下我們這些搞計算機的人，也順便發發牢騷，請各位看官忍耐。工科的學生，寫作能力有限，思路也混亂，各位將就著看啊。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在一個中部的大型城市工作，最開始在企業打工，3年后進入一家事業單位工作，現在這家單位變成了政府部門，于是我終于加入了令人羨慕的“公務員”行列。
原來在軟件公司工作的時候，我是搞軟件開發的，從目前（畢竟我才活了30多年）來看，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雖然經常加班，肉體很累，但是精神很愉悅。這些都與本帖無關，不予累述。自進入事業單位后，我就迅速地墮落為電腦修理工了。當然，事業單位工作那是相當輕松，而且絕不加班，即使手頭有N多事情，到了下班時間都是準時開拔，絕沒有人強迫或者暗示你必須處理完手頭的事，甚至領導還會催著你快去趕班車。于是我就變成了肉體輕松，精神那是相當痛苦。
下面進入正題，說說我怎么痛苦。
我記得第一天到事業單位上班，領導就找我談話，大體意思就是“你是IT界的英才，我們單位很歡迎，但是我們單位的計算機水平還很低，你到這里的主要任務是維護全單位的電腦，保障他人的正常工作。”另外，還怕我思想轉不過彎來，又做了一番思想工作，什么修電腦也是維護人際關系，修多了，大家就都認識你了，就有很好的群眾基礎了等等等等。其實我對修電腦倒真沒有什么意見，也沒覺得自己大材小用、懷才不遇。我對自己還是有清醒認識的，咱就是nobody，就別裝somebody吧。令我崩潰的是修電腦當中遇到的一些人和事。
幾年干下來，我給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拿著螺絲刀，提溜著各種電腦配件，雙手臟的如煤炭工人一般穿梭于各個辦公室。以至于后來我們單位領導對我說了幾次，要我注意一下形象，買兩件像樣的衣服穿一下。我本來想說像樣的衣服我有，可您看我這工作能穿著像樣的衣服鉆到電腦桌下面干活嗎？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我只能在休息的時候才能穿那些像樣的衣服，那時候真想用手機把我的樣子拍下來給領導看看。每次想到這里，我就覺得我和單位里的水電工、花匠屬于同一性質的，我估摸著單位里的同事也是這么看我的，盡管他們“專家”、“老師”叫的很甜。后來我有些醒悟地問同部門的同事，我來之前是誰負責我現在的工作，那個被問的同事大笑，說就是他，我來了以后，他就光榮“退休”了。
干電腦這一行，最怕的就是人家把你當專家。要光是維護一下硬件倒還勉強能勝任，最怕就是軟件問題。同事們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軟件問題都跑來問你。經常有人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下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軟件，然后讓你去教教人家怎么用。我完全是一頭霧水，問他這軟件是干什么用的，他說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干嘛？我擺弄了一陣，只好甘拜下風，說不知道怎么用。結果我最頭痛的一句話就蹦出來了：你不是學電腦的嗎？各位看官，我就是死在這句話上的。在我申辯之前，我先給你們講個故事。
有一年過年，我和我愛人回丈母娘家，正好愛人的姐姐生病，要打吊針，因為丈母娘家是個小地方，過年的時候診所和藥店不開門，而我愛人是學醫的，丈母娘很自然的認為我愛人可以為她姐姐打針，于是提前買了藥和注射液，就等著我們回來給她姐姐打針。當我愛人拿著針管目瞪口呆地說她不會打針的時候，我丈母娘氣得大罵：我花錢讓你讀到博士，你連針都不會打，你讀的什么書？
各位看官，看出問題出在哪嗎？要是還看不出來，想想你去醫院的時候是誰給你打針，是醫生還是護士？是的，打針的都是護士，沒有那個醫生會給病人打針吃藥，即使他們自學了打針的技術（據我所知，我們國家的醫學院是不教醫生打針的），他們只負責看病。
我想說的是，大學里面培養計算機人才的目的是計算機方面的研究、開發，至少也是應用層面的，大學里不培養計算機修理人才，而且也不可能培養出修理人才，原因我后面再說。因此，我本就不是修理計算機的。大學課堂上從沒有哪個老師教我們修理知識，甚至連現實中的電腦結構都沒有講過，他們都是講玄而又玄的理論和模型，與真實的計算機相去甚遠。之所以我能干維護計算機的活，那是因為多年伺候電腦摸索出來的一些經驗和常識，僅僅硬件方面也不敢說勝任，我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真不是敷衍您。還有些人喜歡在買電腦的時候找我們，讓我們帶著去買。說實話，我對電腦硬件的新產品知之甚少。為什么呢？電腦硬件這東西更新換代得太快，你要想精通市場上的各種配件，你就得花大量的時間關注這玩意。別說咱的大部分精力都耗在維護硬件上了，就咱們天天看黨報，也不給訂閱個《電腦報》之類的，再說我又不是天天往電腦城跑，您說我能不和電腦硬件市場脫節嗎？您要找我給您買電腦，我也不好推辭，到了電腦城也是連猜帶蒙，最后吃虧的還是您。還有的人想買電腦，問我有同學在電腦城開電腦公司嗎？我說開軟件公司的有，沒有開電腦公司的。那人狐疑：有什么區別嗎？我說：有，軟件公司只開發軟件，電腦公司只管賣電腦。您看出這里面的區別了嗎？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有一次一個同事拿著手機來找我修，我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后來才知道這家伙把帶屏幕和鍵盤的東西都歸為計算機一類了。
這是硬件方面最常見的誤解的。下面說說軟件。我們國家大學計算機教育基本上都是偏向軟件的，也就是說培養的都是軟件開發人才。有人問，那你怎么解決不了軟件的問題呢？咱這么說吧，開發軟件就好比造房子，材料大家都用的差不多，但是造出來的房子卻千差萬別，原因就是每個造房子的人的思路和設計是不一樣的。簡單一點的房子還好說，復雜的房子就涉及到怎么使用的問題了，比如電梯在哪，監控室在哪，消防通道怎么開啟，有幾個緊急出入口等等。軟件也是一樣，通常軟件設計者都會編寫使用教程，或者安排人員培訓軟件的使用者。如果您拿著別人編的一個軟件來找我，讓我教您怎么使用，又不給我使用教程，我也不見得能搞的明白（當然，這么多年摸爬滾打多少還是有些經驗，大致能自己摸索出來，不過不敢保證百分之百能搞定），要是軟件出了什么問題，要我們解決，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反過來也一樣，要是我自己編一個軟件，不給你使用說明，估計你也不知道怎么用。這里要強調的是，世界上的軟件是多種多樣的，層出不窮的，我們學計算機的不是任何軟件都使用過，何況每天世界上都會開發出千千萬萬各種各樣的軟件，我們怎么可能全都掌握？因此，如果我們有解決不了的問題，請不要再問我們“你不是學計算機的嗎？”如果您是學文學的，請問您世界上所有的文學家您都知道嗎？他們的著作您都讀過嗎？如果您是學法律的，請問您我們國家所有的法律您都精通嗎？每個法條您都能做出精準的解釋嗎？如果您是學財會的，請問您各國所有的記賬方法您都通曉嗎？如果您是學機械的，請問您所有的機器都會開嗎？……
綜上所述，我認為計算機這門學科和醫學在某些方面有些類似。計算機的分類、分支很多，不是所有門類我們都很精通，就像你很難找到一個優秀的全科醫生；計算機軟件、硬件、知識更新很快，每天都有新的軟件、硬件問世，有新的術語和知識出現，就像每天都有新的病毒產生；有關計算機的問題浩如煙海，不是所有問題我們都能搞定，就像有很多病醫生也束手無策。
補充一句，大學計算機教育很少涉及到硬件，更不可能有關于修理方面的知識。因為計算機的元器件都是高度集成的，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地方集成了上百萬個晶體管，早已超出了肉眼辨認的范圍，您怎么修？我記得剛進單位的時候，領導曾經指示買一些萬用表、電烙鐵回來自己修電腦，我聽了心里好笑。因此，我前面說的“修電腦”準確的講，應該是簡單的維護，找出問題在哪，然后讓人家去換新的配件。另外，大陸好像（不敢肯定）也沒有企業能夠制造計算機配件，因為制造計算機配件需要高度自動化、高精度的生產流水線，這些東西都是禁止出口到中國的（機械制造行業的人應該知道，連精密車床都是禁止出口中國的，何況這些高精尖的東西）。哪我們用的電腦都是哪里來的？芯片是日本和美國制造的，臺灣企業加工組裝。這就是為什么大學計算機課不可能講硬件的原因。有人曾經問我，為什么我們自己不能造一條生產流水線呢？我跟他打了個比方，我們看到國外的樓房很漂亮，想買過來，對不起，人家不賣，有人提議我們自己造樓房。造樓房得要材料呀，一看，磚我們也沒有，那就自己造磚，發現沒有制磚機，一看，又是禁止出口中國，那就自己做制磚機，再一看，造制磚機的車床也是禁止出口中國的……這么說吧，計算機制造這條產業鏈上，我們從頭到尾基本上都是空白。
我第二害怕的是電話解決問題。很多人電腦出問題的時候都是在非上班時間，或者因為地域關系我不可能親臨現場，于是就想到了打電話咨詢。如果通話的兩個人都很精通電腦，那還有解決問題的可能，如果其中一個是菜鳥，那就壞事了。通常對話都是這樣進行的：
“我的電腦壞了”
“怎么壞了？”
“開機以后就不動了”
“到什么地方不動了？”
“到什么地方？…我也說不清楚”
“自檢通過沒有？”
“什么是自檢？”
“就是黑屏的時候有很多英文跑過屏幕”
“應該通過了吧”
“看到桌面沒有？”
“什么是桌面？”
……
到這對話就很難進行了。您再看看下面的對話，這段對話是我“虛擬”的，雖然很夸張，但個人認為還是很貼切的：
“醫生，我身上痛”
“哪個地方痛？”
“一個圓圓的地方痛？”
“什么圓圓的地方？”
“就是圓圓的地方嘛！你怎么不懂呢？”
“那個圓圓的地方在哪里？前面還是后面？”
“后面”
“上面還是下面”
“中間”
“你說的是屁股吧？”
“可能是吧。你是醫生，你這都不知道？”
您看完了，能理解我們了嗎？問題就在于菜鳥很難準確的描述電腦的問題，即使費好大的勁把問題弄明白了，也沒法解決問題，因為菜鳥聽不懂專業術語，領悟不到解決方案。我記得我剛到單位工作的時候，有一次給一個同事輸入一份材料（他不會打字），打完了以后他很滿意，叫我“走出來”，我立刻起立，問他“走到哪里去？”最后兩個人說了半天才明白，是要我打印出來。我現在工作的地方管“打印”叫“刷出來”。所以，當菜鳥在電話里請教我電腦問題的時候，我多數都解決不了，最后只好說：你找附近懂電腦的人看一下吧，這個問題電話里說不清楚的。光聽這話，大多數人肯定是認為我不愿意跟他處理問題，其實，哎……
暫且想到這些，就此落筆。寫這篇帖子的主要目的，還是想請各位非計算機專業人士理解我們，寬容我們，有說的不對的地方，請給位糾正補充啊。
又及：
有的網友以為我是對現在的工作不滿，或者自認為屈才，其實都不是。我在帖子里都說了，我沒覺得自己有什么過人之處，所以我對目前的工作并無不滿。我寫這篇帖子是基于大部分非計算機專業人士對計算機從業者都有一些“想當然”的錯誤理解，因此想通過這篇帖子使非專業人士了解我們這些搞計算機的人的一些無奈，同時通過了解消除誤解，方便我們更好地工作和服務。我現在已經是部門的負責人了，很少親自動手了，但是還有很多IT民工們還在“煎熬”，比如我的下屬。
有時候我也懷疑過，像這樣通過發帖的方式訴苦也罷，抱怨也罷，真能起到讓大家理解IT民工的作用嗎(哪怕起一點作用)？或者說，有這個必要讓別人非要理解你、同情你嗎？類似的“想當然”的誤解不光是在IT界，在其他各行各業中肯定也是廣泛存在的。要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發帖有什么現實意義呢？說真的，我也很疑惑。不過帖子已經發了，覆水難收了。拍磚也好，鮮花也好，姑且都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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