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20 30 40
IT界有一個共識:“技術讓女人走開。”
在別人眼中,她們是“腐女”,只寫代碼不解風情;在自己眼中,她們是“小清新”,拆解機器還會舞文弄墨。
她們很強大、她們很“萌”、她們很“文藝”、她們很神秘⋯⋯
她們是著名的“IT技術女”。
程序員、系統架構師、網絡工程師⋯⋯查看清單上這一連串職稱的招聘要求時,你會發現其中大概率出現的一句短語是“謝絕女性”;如果與一群技術男在同一辦公室里工作,你會發現某些人目光中的異樣;與多年不見的“閨蜜”喝下午茶時,她會驚訝地問:“你怎么去做技術了?”
作為一位身處技術前沿的女性,你可能早就煩透了“珍稀動物式”的待遇,早就習慣了“女人當男人使”的生活,早就厭倦了向初次見面的人解釋“你怎么會去做技術”的緣由。
你可能在后悔,你可能在堅持,你也可能樂在其中⋯⋯
技術是一種選擇,職業是一種態度。IT技術女的選擇是什么?經歷了激情與奮斗、陣痛與磨礪之后,她們又有怎樣的人生態度?
值此“三八”婦女節,本報特聚焦于“IT技術女”,并以20、30和40為符號代碼,展現她們不同人生經歷的不同情懷。
首先歡迎你來到這里,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樣的理由和動機做了這個選擇,我也不知道面試你的人有沒有好好動過腦子。
我可不像人事部那么好對付——我不會給你任何特殊照顧,你的身板就像紙片那么薄,還有你的腦子里裝著許多對工作來說無用的東西⋯⋯這些我統統不關心,我只關心你能不能像這里的其他人一樣,讓我每天下班回家后還能有心情去喝一杯。
你最好在近期內不要有生孩子的打算。好吧,我真希望站在我面前的是個男人。去干活吧,可能用不了多久你自己就會受不了走人了。
——一個老板的自述
20 我選擇 我喜歡
2月29日,晚上7點,北京市海淀中關村的一家咖啡店內。
軟件測試工程師張愛(化名)和記者同時在困惑。記者的問題是“你真是做技術的嗎?”張愛的困惑則是“為什么你要懷疑?”
近日,一張“IT女上班標準裝備圖”在網上迅速躥紅,許多網友將此張圖片轉發收藏,理由是“太形象了,IT女民工經典造型。”
齊腰長發、身材高挑、一襲時尚裝扮的張愛顯然與“IT標準女”的經典造型格格不入,她對此的調侃是:“‘IT女民工’在我這里就是個傳說,‘IT美少女戰士’還比較貼切。”
2月20日,晚上7點30分,北京市豐臺區。
下班后,信息系統工程師賈嵐(化名)走進公司附近的一家麥當勞店,一口氣點了幾乎兩倍于她平時食量的套餐。堆積如山的炸雞、薯條、漢堡,與外型纖細秀氣的賈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賈嵐已經顧不上別人的目光了,因為她滿腦子都是當天下午領導說的一句話:“你的項目被停了。”在此之前,賈嵐已經為這個項目耗費了數月的時間和精力。這對于入職剛半年、憋著氣想打贏頭一場仗的她來說,無疑是一桶冷水。“有一種還沒‘上陣’就被‘射殺’了的感覺。”
這就是正值青春的IT技術女。她們靚麗、充滿活力,她們又承受著這個年齡段女孩所難以承受的壓力和枯燥。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在無數的代碼里,內心強大的她們依然能找到樂趣,因為“我選擇,我喜歡!”
本圖由網友 @HAPPY張江 設計提供。
被磨礪的堅韌
2月29日晚上9點,女博士李麗(化名)剛結束了一天的繁忙工作回到家。部門領導的一個突然襲擊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一個幾天后的演講中將會演示她參與研發的人臉識別系統——這個系統原本的預定完成時間應該是在一周以后。接到通知后,是近乎鐵血般的瘋狂加班,雙休日對李麗來說,已經成為一種奢侈。
其實這不是什么新鮮事,李麗的工作節奏一向令人窒息:每天早上6點起床,坐車兩小時在8點30分以前趕到公司;一打開電腦就必須進入工作狀態,她需要面對前一天所有的數據匯總,并在此基礎上快速規劃當天要做的事情。“我做的人臉識別系統涉及到調研、編程、數據處理等環節,結果出來后馬上就要在電腦中演示。對我來說,工作期間出現空閑是不可原諒的。”
性格獨立的李麗已經習慣了掌控一切。對她來說,單純的忙碌勞累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挫折,真正的考驗來自于她從事的技術工作本身。“做技術必須要有一些男性特質,太柔弱的女性扛不住。”
千萬別以為IT技術女“物以稀為貴”,會受到男同胞的特殊照顧,李麗在工作時經常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她通常獨自一人承擔項目的前期調研,然后把握主線進行針對性的系統設計、研發、調試,期間除了向領導匯報,幾乎沒有任何人際交流。“體力上的差距是一方面,女性再怎么理性,情感上也會比男人細膩一些,長時間只對著各種代碼參數自言自語,很壓抑。”時間久了,李麗自嘲這種工作方式為“第三類人——女博士的宿命”。
兩年前,李麗決定申請博士學位時,大學同窗好友賈嵐選擇出國留學,攻讀計算機碩士學位。
這是另一種維度的磨礪。在強調企業實戰與團隊協作的國外教育體系下,完成各種課程項目的同時,體驗的就是不同技術崗位工作的流程。
賈嵐申請的大學以計算機學院著稱,課程強度極大。“在這里做技術沒有男女之分,所有的課程都圍繞‘解決企業實際問題’設計。團隊協作中人人平等,拖累整個團隊的后果很嚴重。”
賈嵐就這樣在異國開始了“戰斗”。除了最常見的編程研發,她還像技術工人一樣,蹲在一堆轟鳴作響、熱氣彌漫的服務器、路由器、交換機中間配置布線,設計系統網絡;像銷售一樣“掃蕩大街”,挨家挨戶地調研搜集需求、做產品演示或兜售各種后臺系統設計;熬夜撰寫各類枯燥的技術報告更是家常便飯。
“不能拖累團隊進度”和“我再也不想干這些破事了”的矛盾心態,伴隨著賈嵐度過了無數個欲哭無淚的深夜。她經常通宵干活之后,又要馬不停蹄地去上課或打工,回家后則繼續“熬代碼”,直到一個循環的結束。
畢業回國后,賈嵐應聘到一家大型國企,繼續從事技術工作,同事們對她的評價是“上手很快”。“國外的經歷讓我的思維和處事方式改變了很多。既然進來了,就必須獨立擔當,認真做事。”
“想做好技術女性,90%性格上會朝著堅韌強勢的方向走。”李麗也發現了回國后賈嵐的變化,原本她是一個柔弱的女生,“因為工作的性質,必須做到獨立扛事。”
被守護的選擇
“三從四德”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女性也不再是男性社會的附屬品。但從社會分工和女性自身特點的角度出發,IT技術仍然被認為不適合絕大多數女性,因此就有了“技術讓女人走開”的段子,IT技術行業就這樣被打造成了女性就職的“禁飛區”。
張愛的性子一往無前,所以填報志愿時根本沒有在乎這些。她選擇了軟件測試專業,理由很簡單——喜歡。“我覺得自己是能耐心做事的人,這種工作也不是外界所想像的那種簡單重復勞動,每個項目都會有新的軟件需要學習。當掌握了一種新的軟件,并運用它拿下一個項目的時候,成就感油然而生。”
張愛曾經的夢想職業還有模特和空姐,但最終選擇了技術,職業生涯初期的張愛認為自己正在享受這個過程,并以成為一個資深的軟件測試工程師為目標努力著。
當然,現實總不是像想象得那么簡單。
張愛的工作日程逐漸開始緊張,許多業余時間已經不可避免地被占用,這對于興趣愛好廣泛的她來說顯然不是好消息。盡管對于軟件測試抱有熱情,但是再喜歡的事情需要爭分奪秒地去完成時,也會變成一種負擔。“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不過我知道怎么去釋放自己。”
有一段時間,公司的工作強度非常大,一向自認為精力旺盛的張愛也出現了精神上的動搖,數次有“一拳砸碎顯示屏的沖動”。
負面情緒彌漫之際,張愛抽空去玩了一次蹦極。走上跳臺時,她感受到了徹頭徹尾的恐懼;俯沖下去的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要死了,直到下降至最底端,繃帶猛地卡住腳踝、疼痛感襲來時,才又回到了現實。“那次以后,我覺得自己什么困難都不會在乎了。”
現在,蹦極、滑雪、攀巖等極限運動與軟件測試一起,已經成為了張愛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李麗會選擇技術是一種偶然,也是必然。
小時候,李麗遭遇了親人去世的變故,從小就開始承擔家庭重擔,塑造了她獨立堅強的性格。不同于其他女生的文弱,李麗的脾氣大方直接,偏向男性化,思維上追求縝密精確,酷愛理工類學科。“我一直想找一個能把自己邏輯思維發揮到極致的專業,在列表上看到計算機專業覺得很新奇,就誤打誤撞報上了。”
李麗的生活因為這個選擇被改變了,或者從某種程度上說,她付出了代價。代價是生活不斷受到工作的擠壓。
但是,讓被掌控的工作反過來掌控自己的生活,不符合李麗的邏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業余生活是一張白紙。雖然沒有什么特別的興趣愛好,性格爽朗的她是個“社交狂人”,朋友眾多,各種活動也接踵而至,吃飯、打球、登山、看電影⋯⋯只要有時間,李麗一周五天的工作日至少有兩三天晚上是泡在外面。“這確實會占用一些工作時間,但對緩解技術工作的苦悶肯定是有必要的,我也不想因為工作放棄朋友。”
“IT女博士”的頭銜沒有讓李麗成為傳說中奇特的“第三類人”,一個月前剛交上了男朋友的她更加忙碌了,直來直去、獨當一面的性格甚至讓她成為了生活中的“被依賴的對象”;社交活動眾多的她也被師兄師姐們戲稱為“實驗室里最不正經的博士”。
幾年后,李麗回頭看看,覺得選擇也是一種必然。從本科到碩士、從博士再到工作,雖然談不上對計算機技術有多狂熱的興趣,但是李麗很享受挑戰帶來的緊迫感,享受工作過程中攻克各種技術難題帶來的自我實現感,以及目標明確的理性思維愉悅感。“如果有機會重新來過,我還是選擇計算機,一直干到退休。”